白天场的电影院观众廖廖无几。我抱着米花桶站在门口,让眼睛适应从亮白光线到昏暗的过渡。然后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来。
开场前静悄悄的。前排几位僵在那里,一动不动的背影散发一股寒气。忽然一道光打在幕布上,幕布后有个黑影嗖地一闪不见了。光束从圆到方适应幕布大小,电影正式开演了。
在这个时候,我还并不知道我身处梦中,只是在享受一个人看电影,就像曾经那样。
场景类似苏童小说《妻妾成群》中的大宅院。
少爷带着家中佣工随老爷出门做买卖,只留两名家丁和一名丫环在家伺候少奶奶和两个小公子。
就像真的电影中一样,这是个大户人家。诺大个庭院呈长方型,两边尖顶房屋,屋顶一排排整齐的青瓦片,缝隙间长了些杂草,在深秋的季节里已经枯黄。檐角雕龙描凤,很有气派。庭院最里面的围墙边有棵古杏树,树下一口深井,井沿旁落满了杏黄色的扇形叶子。
十岁的大公子就站在这树下,低头发呆。他五岁的弟弟在一旁踩着柔软的落叶蹦跳。
弟弟抬头看到哥哥苍白的嘴角有血滴下来,便问:
“你流血了?”
哥哥咧嘴苦笑,露出豁掉门牙的牙床,没作声。
弟弟抓了把落叶扔向空中,又问:
“你的牙怎么掉了?”
“磕到井底的石头上了。”
少奶奶倚靠在房前长廊的栏杆上和家丁狮子说话,看见小公子一个人在树下玩耍。阴霾的天气使得整个庭院湿气缭绕,她打了个冷战,拉了狮子的手进屋,把门关上。
丫环在灶堂忙着烧火做饭。另一个家丁一动不动坐在台阶上,表情古怪,像电影院里坐在前排的人。
兄弟俩继续他们的谈话。
“你怎么爬上来的?”弟弟问。
“不,我没有。”
弟弟伸头向井底张望,干枯的深井漆黑一团,忽然一道光束照射下来,和照到幕布上的一样。弟弟看到井底躺着他的哥哥,身上落满银杏叶。
“那么,你现在是鬼吗?”
“不,我是死去的人。”
“你怎么掉下去的?”
“妈妈推我下来的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我看到她和狮子在一起。”
这时候我推开大门,迈过一尺高的大理石门槛,进到这院子里来。我迷惑了,开始觉查到自己是在梦里。
那家丁仍僵坐在台阶上,而兄弟俩却不知去向。我没有勇气去井边探个究竟。对于枯井,我一向认为是阴魂不散和猛鬼猖獗之地,没事别去那里徘徊。
侧房有扇门虚掩着,我探头往里张望。里面黑漆漆的,一张八仙桌上点着一支蜡烛,微弱的火苗跳动,墙上有人影摇晃,看着像幕布后闪过的那个影子。
我的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。见屋里摆设简单,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。大公子就站在床边,眼睛瞪得很大,脸上有种超越他本身年龄的淡定。
我看着他,并不觉得害怕。我告诉他我是在看电影的时候走进来的。他说他也是,他就坐在我前排,还有他的弟弟和外面台阶上的那个家丁,都坐在前排。
那么我是在和坐在前排的男孩谈话,还是在和影片里的鬼魂谈话?即使在梦里也让我觉得匪夷所思。
我的睡眠向来不太好,活跃的脑细胞不消停整夜折腾,居然能制造出电影一样的梦来。可惜这梦没结尾,不晓得那个杀子灭口的恶妇有没有被沉井或者浸猪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