双劫

南方的这座城市,已接近十月尾声。

潮润的风夹着细雨起劲地吹着街道,我站在十字街口,看满街的陌路人匆匆行走在陌生的城市。

送走了辰,天空就忽然下起了雨。一夜缠绵,身上带着他留下的余香,我抱紧臂膀,不想让雨水冲走这令我晕眩着迷的味道。

身边举着雨伞穿梭而过的路人,看我的眼中有艳羡的神情。我知道,初冬,即使我的玫红色外套有些厚重,但丝毫不影响在我身上恰如其分地勾勒出一个玲珑的腰身。脸颊白皙剔透,睫毛上挂着细密的雨珠,我的美,让我自信,让路人注目。

穿过马路,一辆卡车引面驶来将我撞倒。我站起身,拍拍灰,继续前行。身后突然响起尖叫声,人声鼎沸了起来。我转头回望,人群潮水般涌向卡车。车轮下,一女子匍卧于血泊中,玫红色的外套跟我的一模一样。

我迟疑了一下,但最终没有停下来跟旁人一样无聊地看热闹。人们的视线都被车祸吸引了去,和我迎面走过时,也不再看我。

我回到公寓楼自己的住处,单人床依然存留着辰的余温,花瓶中插着他送我的玫瑰,香气馥郁在空气中久久未散。我一遍遍回想着辰的怀抱、温柔湿润的长吻、贴在我耳边的软语,和我们天各一方的无尽思念。

这个夜里,天冷得出奇。雨越下越密集,拍打在窗棂上,声音空洞而遥远。霎那间,虚脱感绵绵袭来。辰走了,也带走了我的灵魂,他把我深藏在了他的心底、他的脑海、他的意念中。我对自己说:沿沿,好好睡一觉吧。

我和辰结婚的时候去了一座偏远的城市,找了家小客栈住下来。每天清晨,在辰脉脉的注视中醒来。他把每一天中第一个吻,都印在我微笑的酒窝上。整整半个月,我和他就这么沉醉于异域清晨撒向阳台的阳光里,沉醉于彼此浓郁得如同红酒般熏醉的爱意中。

黄昏时,晚霞红透半个天空。繁华都市中永远见不到的绚丽景象,在这偏远的高原城市向我们描绘着海市蜃楼般的魔幻和迷离。

依依,你每天都是我最美的新娘。辰对我说这话的时候,脸正埋进我长发覆盖下的粉白脖颈中。哈出的气弄痒了我,我笑着转身抱紧了他,抱紧了我终身都能依靠的男人。

我和辰无数次地回忆起我们的新婚,而甜蜜感却从未因岁月的流逝而减淡。

我们在城市与城市间辗转。辰对朋友说,带着依依,哪里都是家。

北方的这座城市,以干燥而出名。我们初到这里时,已是五月的初夏。连绵的雨天一点也看不出飞沙满天的迹象。没雨的日子,阳光明艳天湛蓝。

连日来的心悸令我夜晚恶梦不断,强烈的不安全感侵蚀着我。辰说这是水土不服,习惯了这里的天气自然会好。

窗外几道闪电划过,紧接着雷声滚滚,天空中雨点争先恐后地落下来。我裹紧粉白色的睡袍,迷惘地陷在客厅的沙发里,屋子里很黑,四壁的墙上有闪电掠过的光影,好像许多人影在墙上演出皮影戏。

我惊悸地望着门,等着辰下班归来。

辰带着一身雨气进门,打开灯,笑着把我揽进怀抱,问我怎么了。我突然打了个寒战,然后在他怀里慢慢松懈下来。眼光越过辰的肩膀,看到他身后的镜中,有一双不属于我的眼睛。

这一觉睡得好沉好沉,醒来后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。窗外还在下雨,这才发现我穿着淋了雨的玫红外套居然没脱。呼吸有些窒息,我猜大概是雨天空气沉闷的因素吧。屋里发生了奇怪的变化,一些我并不熟知的摆设让我感觉身在异处。

这时门开了,辰微笑着走进来,一个穿着粉白睡袍的女人准备扑进他怀中。本能促使我刹那间一把推开她。我张开双臂,辰将我紧紧搂住,我的身体绵软下来,呼吸均匀了,眼光越过辰的肩膀,看到他身后的镜中,我的眼睛灰蒙蒙地不再闪亮。

我死死地盯着不属于我的那双眼睛,挣脱辰的臂膀,缓缓靠近镜子。镜子里,那女人穿一件湿淋淋的玫红短外套,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。

辰把我从精神病院接回家的那天,刚好是大雨后第一个放睛的天气。雨水冲涮过的街道干净整洁,街上行人的面容表情都透着和善和亲切。

谁说北方的城市干燥呢。

是啊,今年的气候出乎往年般的奇特。

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跟感情无关的天气的话题。有些记忆缺失了,但我一直对雨后清新的空气有种莫名的贪婪。此时,胸口起伏,我尽情呼吸,恍若隔世。

对于自己的情况,我在临出院前也大概了解了一些。医生说我是因为突然间会产生幻听和幻觉而入院的,时常一个人在两个角色之间互换。而另一个角色,已死多年,是辰的前女友沿沿。

走进家门,一切依旧,都按着我原来摆放的样子存在着。客厅的镜子蒙了一层灰,我长时间不在家,没人擦试的缘故。镜中反射着透进窗内的细碎阳光。我走近镜前,有些睁不开眼睛,恍惚中,镜中重复着两个女人的身影。

我使劲儿甩甩头,对玫红色的身影说:

你只是过去的一段故事,并不属于这个真实的世界。我,才是辰的唯一。

天黑下来,依依起身走到窗前。窗外夜色斑斓,霓虹闪烁,一幕幕故事华丽地上演,主角掌控着不同的结局。擦去眼角最后一滴泪水,依依缓缓拉上窗帘,将一切繁华相隔与一层布帘之外,如同一台谢幕的舞台剧,最终拉上幕布。

明天,旭日升起,将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