冥想

这个座落在半山腰上的孤零零的小山村,我不止一次地来过了。

不论什么原因,当我突然出现在村子口的土街上时,我都会忘记之前所有的事,记忆只是从进村的那一霎那开始的。

每一次来,都是在黄昏时分,天似黑却未黑。村中唯一的一条土街永远是尘土飞扬的,两边堆积的草垛和木材垛占了土街的三分之二,中间余留一米多宽的空间只够面对面的行人擦肩而过。这条土街斜斜地贯穿整个村庄,从村口处一直斜插下山,两边的垛子也顺路堆下去,像我儿时梦中飘移过的那条窄巷。

这一次,我站在村口,像以往的许多次一样,记忆中一片空白。我已不像开始时那样地去努力回想之前的事,一件事反复经历多次后,我便学会了随遇而安。

村庄于往常没什么不同,只是我比以往迟到了一些时间,黄昏已过,天也黑透。几户人家点起了煤油灯,昏黄的火苗把人的影子放大数倍地映在土坯墙上,摇摇晃晃地自导自演着皮影戏。

我从一家家的门口走过,看着每户敞开的木门里温暖的气息穿透茅草屋顶,袅袅升腾,转瞬消失在黑魆魆的夜空中。

我在土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,我对此熟悉到甚至能闭着眼睛看清道路,那路在我心里已刻下印记,我不必用眼睛看着走过,我的心会引领我绕过脚下每一处坑凹。

四周寂静,万籁无声。这村子春无蛙唱、夏无蝉鸣、秋无虫啼、冬无雪飘、昼无日、夜无月、清晨无霞光、黄昏无余晖,更没有鸡鸣狗吠,甚至除了映在土坯墙上的人影外,我从未真正见过这里的村民。

我想这大概就是我在失忆时能出现在此的原因。我可以来这里听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,在自己的冥想世界里与自己的心交谈,没有人会在此刻扰乱我的心绪。几乎静止的世界里,我看得到我的思想如万马般奔腾。

我总是在黎明到来前夕身不由已地离开这里。

下山途中,记忆一如既往地如退潮般慢慢隐去,我知道我会在离开时失去这村庄的记忆,直到再一次出现在这村口。

身后有“刺啦刺啦”的声音传来,打破了这里寂静的常规。

我的白纱裙穿了一千年,如今依然如新,虽然每一次行途中都被挂破,但下一次出现在此时,一定是崭新如初的。穿上它,我光芒万丈,成为这冥想世界里最美丽的妖精。

我不喜欢那条黑色的纱裙,只有在很少数的时间里我才会穿上它。骑着扫帚飞过森林上空,污浊的风吹得它“刺啦刺啦”地响,受过诅咒的黑蝙蝠吱吱叫着飞在前方引路,这时的世界一团糟,各种声音充斥其间,即使我睁大双眼,也看不清前方的路。

现在,这条黑纱裙跟在我身后,如同我生命中一个沉重的影子。

脚步踉跄,手臂在木材垛上擦破了皮,记忆随鲜血渗出。

原来,这一千年以来,我一次次将黑裙埋藏在这个村子的草垛中,这才是我来这里的真正原因,而埋藏后站在村口,那些记忆便灰飞烟灭。直到黎明前夕即将离开时,新的黑裙迫使我擦破记忆的皮肤,在新鲜的血液流出时穿上它,飞离这冥想世界。

潜意识中,我来这原始的村落丢弃一些记忆。而有些记忆,你越想忘记,却越抹不去,直到死,仍刻在原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