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眼

灵河静悄悄地穿过城外那片荒废的丛林,不急不缓地流淌着。

河面上漂浮着薄薄的冰。横跨两岸的木桥已不复存在,残余的桥架腐烂成朽木,生满苍苔,一头连着河岸,一头沉入水底,刺目地昭示着年代的久远。

这个深冬的季节,仿佛一切都凋零成灰黑色。

我一直伫立在岸边,不知道时间过了有多久。身上那一袭白纱裙,薄若蝉羽。季节变更着冷暖的气温,而在我看来,四季都如夏天般温暖。

最后一次遭受寒冷是在夏天。我的记忆很清晰,灵河河底,鹅卵石光滑而冰凉,有暗流涌动在河底深处,与平静的水面形成鲜然对比。那一刻,彻骨的寒凉吞噬了我,河水冲走我手中采摘的稚菊。我爬上岸,看到一朵朵稚菊散落在河面上,随水流漂向远方。而我的白纱裙并无水渍,寒冷,也神奇消失。从此,我坚信这裙子有一种魔力。我穿着它,再也未改变。

朔风迎面来,扬起裙摆处的流苏,逝入身后那一片死寂的丛林。无数枯死的老树纠结在一起,向穹空伸出锐利的枝杈,僵硬如地狱里撒旦之爪。朔风过处,呜咽声似有若无。

有谁躲在密林深处低泣呻吟?

我的眼中五彩斑斓。对岸,葱翠的林,绚烂的花,阳光遍撒。我知道,穿过这生机盎然的树林,我将到达温暖的城市。于是,我抬起头,蓝色的眼瞳一直看到太阳里去。有团火,在眼底燃烧。

灵河相隔开两个迥异的世界,行走在岸边,如同行走在冥界与现实的边缘。对面,才是我的世界。

银色的水晶鞋踩在透明的冰面上,我轻若羽毛,随薄冰缓缓漂向对岸。河水依然清澈见底,我看见,河底的鹅卵石上躺着一个美丽女子,手枕在脑后仰望天空,黑色的长发和白色的流苏裙在水波中流转,象缓缓游动着的鱼鳍。她看着我,抿着嘴笑,嘴角咬着一朵明黄色的稚菊,眼睛汪满清泉般晶透。

你走不出这条河。她对我说。

这个冬天很长很长,好像一直到不了头。即使我走过河去,身后和对岸的景象在我眼中仍然保持着永恒的画面,我无力逾越。

黄昏时起了雾,湿气笼罩下的黑丛林越发阴沉晦暗,似是有无数幽灵游走其间。我顺着丛林的边缘慢慢游荡,暗夜铺天盖地袭来,这多少让我有些恐慌。

你走不出这条河。

河底那女子皎洁的眼波灵动地闪现在冥冥黑暗中。我想离开,而无论我走出多远,清晨到来,迷雾散尽,那座残桥的朽木象一个标志,依然横亘在眼前。

我所在的这座城市的边缘,一条河流绕城而过。河对岸,一大片密林遮云蔽日。河上原本是有座木桥的,许多年前的一个夏天,那桥有一天突然断塌。后来便听人说起,对岸无论白天黑夜,有一条白色的长纱裙似隐若现地在风中飘扬,河面上一年四季都漂着黄色的稚菊。从此后,这密林便绝了人迹。

冬日里,暖阳下,灵河泛着滟涟的光,星星点点。朵朵稚菊点缀在水面上,颜色明艳眩目。

密林边缘,白裙的女子手里握着一束稚菊,笑容嫣然。黑丛林背景渐渐向后隐去,她履着河上的薄冰,飘近我,越来越清晰。稚菊的香气,混合着根茎上新鲜泥土的芬芳,幽幽地缭绕到我的枕边。

醒来后,窗外夜色即将消融。我打开窗帘,晨风徐徐,吹来远方密林中神秘的气息。

冬季雾蔼迷蒙的清晨,一个少年走出城外。

木桥并没有坍塌朽烂,而是完好无损地横跨在河两岸,大团的、只开在夏季的稚菊簇拥在桥两边的藤索上,强烈地诱惑着我走过去。

我走上木桥,木桥缓缓下沉,通向水底。水淹没了头顶,视线由模糊而渐渐清晰。我看见,她的长发和纱裙在水中摇曳荡漾,轻盈如水草,柔软若鱼尾。嘴角的稚菊映衬着一双幽邃的眼睛,我明白,我从此将永远追随。

她微笑着舒展开双臂,迎着我,纤尘不染,光芒万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