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天楼下停了一辆医院的急救车。
那时我正扛着一卷两米长的竹丝两用席回家,姿势象四川的“棒棒”。急救车旁站着两个穿蓝大褂的急救人员,他们其中之一倚着车门跟我搭讪:
“天都嘎热了才换席子?”
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,没必要跟他解释家里的那条亚麻软席Aiming同学睡不习惯,所以才去超市又买了这条价格不菲又重得要死的来。
“这楼上有谁病了要往医院送吗?”
蓝大褂也嗯了一声算是敷衍我。
很难得这是个大晴天,气温象星爷电影《食神》里的撒尿牛丸一样反弹得很高。连绵的阴雨天中忽然夹了这么个火辣晴天,不怪也怪了。
傍晚时象往常一样出门去接老公下班。下楼来看到一楼的那户人家防盗门大开着,客厅里面几乎被花圈占满了,一个灵台正对着门,灵台下一张长条床上用白布蒙着,凹凸出一个人仰卧着的形状。屋内无声无息,这么排场热闹的布置却静得出鬼。我一个冷战打过后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逃一样地快速窜了出去。好像这才有点明白,白天那蓝大褂嗯的那声原来也是没必要跟我解释:急救车不是来接病人的,而是把死在医院的人给送回了家!
这么热的天,小区里还有那么多野猫,听说猫一叫,死人就会炸尸,站起来就会伸直了手臂跳着勇往直前,不碰到墙不倒下,谁敢拦就掐死谁,这太恐怖了。我满脑子都是身穿清朝官服头顶“枝鸡翎”(?)两臂前伸一跳一跳的鬼形象。老公对我嗤之以鼻:你香港鬼片看多了。。。
当天晚上吃饭时,老公看见窗外楼下在烧纸,火光很微弱。映着黑暗的夜色,一些忽明忽暗的亮光闪烁着,如旷野中新坟边的磷火,透着些许的诡异。
临睡前,家里电话响了。我拿起话筒,喂了三声对方也无人应声,只听到话筒中清晰的喘息声,然后挂了。我冲进老公的书房问他那会是谁?反被这家伙认为我有病。。。。要知道,打错电话是经常的事,可这种现象从前从未发生过,为什么偏偏是今晚?话筒中还有如此清晰的叹息声?
。。。。。。
今天一早起床,天空又落下了细雨,恢复了近段时间来阴沉沉的模样。每户人家依然紧闭着冷漠的铁门,唯独一楼那家,大门敞开着,蒙着白布的凹凸人形在灵堂前正对着敞开的大门,里面传来恸哭的声音,八成是亲属们都已赶来奔丧,哭声一片。这多少对我也是一种安慰,想想看,有灵堂、有尸体、有花圈、也有哭声,这才正常。
送老公上班后返回,那门还大敞着,哭声停了,换了哀怨的哀乐。我再不敢伸头好奇张望了,留半只眼睛看路,一只半眼睛闭起来,省得又拐到那阴森森的凹凸体上去。一溜烟窜上楼,一溜烟啊,应该比一溜烟还快。
这时坐在电脑前打字,想起小时候受的刺激。那时候我家住在那种象集体宿舍一样的老式楼房里,一层楼上有九户人家,通走廊,每层的厕所在楼层正中间对着楼梯的位置,厕所左边四户,右边五户。
我家住四楼,三楼紧挨厕所的左边第一户是我同学家,他有个年老多病的奶奶。有次我背着书包放学回家,在楼梯口她拄着拐杖叫住我,伸出颤巍巍的手,手里捏着一块被咬过的干馒头,说:
“孩子,我饿呀,这馍馍太硬,你能帮我腾腾吗(用水蒸一下的意思)?”
同学的父母不孝敬老人在我们全楼是有名的,我看到白发的老奶奶那只干瘦的手,忽然很心酸,接了那馒头跑下了楼,从市场上买了一个新鲜出笼的馒头来给老人吃。
那次以后,在楼梯口那老奶奶见到我就会对我笑,而实际上我见到她瘦巴巴的脸堆满皱纹却感到很恐惧,每次都会快步跑上楼。再后来听说她摔了一跤住进了医院,若干天后,医院下了病危通知,让家属把人抬回了家等死。
那时我正上初二,有一天夜自习回来后,楼道里漆黑一团,我象往常一样百米冲刺飞奔上楼。三楼厕所旁隐约站着一个佝偻着身躯的人,正是那老奶奶,我仿佛听到她嘴里依然在嘟哝着饿呀,仿佛看到黑暗中她向我伸出那只骷髅般的手。。。妈啊,她不是躺在床上吗?怎么半夜里又爬出来了?
我觉得脚一崴,象踩空了一样,当时是顾不得脚踝处一阵疼痛,竖着寒毛窜回了家。爸爸关了电视,奇怪地看着直愣着眼睛喘气的我,问:你的鞋呢?
爸爸打着手电筒在三楼和四楼拐弯处找到我掉的那只鞋,我想他是不会明白我为什么掉了鞋也毫无知觉的。
不久后那老太无声无息地死去了,同学家没有灵堂、没有花圈、甚至没有哭声,更没有象现在我家楼下那样的排场,我想那老太在世上留下最久的,就是直到现在还隐约存在我心中的那种挥之不去的恐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