刀与磨刀(之二):手艺

引言:这篇文字其实与“刀与磨刀”没什么关系,只是在与网友聊到磨刀时想起来的旧事罢了,归在这组文章里,算成系列。

  • aimingoo 2016-02-02 01:34于墨尔本

我的父亲做厨三十余年,却是半路出道的。他早先是一个井下的挖煤工人,后来想法子出了矿井调到食堂从杂工做起。早些年,是还讲师徒之道的时候,他是拜了师学过艺,而后来又传过徒弟的。父亲成名时红白两案全通,冷菜热菜皆擅,中餐西点食雕拼盘都自成其道。他后来去正规的培训班考了证,然而惜在文化太低,只能拿得一个三级厨师的证儿。不过放在他那个年代,就是一级厨师也不敢在他面前乱来。

父亲擅长于正统川菜。最特别的是他对农村传统的宴席很精通,那基本上是他的第一任师傅传下来的——可惜这一门,到现在是没人继承了。我在他手边,学会的便只有一件:知道什么是传统川菜,从怎么做到怎么吃,以及怎么变化 ,大多了解。

父亲教了许多徒弟,但惟独没教我哥哥。他觉得自己的孩子自己教不出来,于是送去了给自己的老朋友:陶师。陶师立身正手艺精而且非常尽心。后来我哥哥在他手边学成,考了维扬菜的三级厨师,以后又考了京粤菜的一级厨师,是能在烹饪杂志上一年连发十稿的人。哥哥做菜偏南方,毕竟是扬州菜出身,后来在京粤菜方面又偏创新、偏杂,所以他的手艺传统的少、求变的多。换个角度来看呢,也就欠些厚实。我自己又不习惯南方菜式,所以还是更推崇老爸的菜一些。

做厨这件事,我家是不准我学的。准确的说法,是有一年暑假,我跑去跟老爸商量说要他教几手,结果被他痛斥说我没出息:一家人全学了厨师能顶啥用?于是我一赌气,从此不进厨房,打死也不动案板。以至于有一回老妈让我看着炉子里的稀饭,要煮好了就端下来。我便装模作样地拿了本书在旁边看着书守着,硬生生地让它糊成一锅也当没闻见,虽然被老妈一阵痛骂但也绝了他们让我干点厨房活儿的念头。哈哈哈。

不学厨的那个暑假,便跟了老妈学缝纫——呀,别说,我还真是磨得了刀、捻得起线、穿得了针还写得了程序的多面手呢。话说老妈的缝纫手艺,在十里八乡的还真是出了名的。那个时候正好赶上粮票布票要作废,于是家家都换布作衣,常常是别家裁缝接不到活,而我老妈则带着两三个徒弟还忙不完。最让外人佩服的是,我老妈没文化,大字也不识得一个。然而成衣要量要算,她的算数是我老爸用了两周教会的(要加减乘除外加三角计算的)。老妈聪明,街上有人穿了新衣打她身边一过,她就知道这衣服该怎么裁怎么做;老妈也细致,农家人穿的衣服在哪些地方要多留点,城里小媳妇的裙子哪里要多收点她心里都有算计。这些细处,让她带出来的徒弟都比别人的优秀。

而我从她手边学得的,还真是穿针引线之类的细活儿。衣服破了,我补的补丁针脚都比一般女孩子的手工要齐整:线怎么穿结怎么打,都看得出讲究;连用针,也都是有针法的。这些老妈不常说给我,但我做得不好,她叨叨两句,也总有收获。那年暑假,老妈见我闲得都快去劫银行了,便耐着性子教了教我裁剪。我当时真花了心思去学,但最终却全忘掉了。毕竟我志不在此,那时要学,也不过是跟老爸赌气罢了。

从我父母学艺立业,三十多年过去了。如今,妈妈的手艺失了传,再没几个成衣师傅知道农村人要怎么穿衣才既方便劳作又结实耐看。这也罢了,毕竟这件事多有替代。我更可惜的是那成套成套的农家宴席,现在已经没什么人能做了。而这,便也还罢了吧,毕竟农村人也不再喜欢大鱼大肉的传统吃法。

最可惜的是老爸的那一手传统川菜。例如像鱼香味这等复合味型的菜式,是需要很敏锐的味觉和对食客食材食性的丰富了解才能真正做好的。然而这类的菜型父亲已经不再做了,我们不提,他也不提,只是我们都知道:父亲年纪大了,味觉已经大不如前。

真的是好些年都没有吃到过正宗的鱼香肉丝了啊。